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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故事里的父亲



作者:苏湘红  来源:原创  时间:2017-03-10  责任编辑:王晓枫

母亲过世之后,眼见日日形单影只的父亲,我一阵阵悲涌上心头。

当父亲说要到生我养我的村庄住一段时,我答应了。

一日,父亲来电说,如今能动得手脚的年轻人都到广东或江浙一带的地方打工觅食去了,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买头牛,每天浪浪牛,没人说话时,跟牛说说话也好。

我知道父亲想给我出血,但我手头并不宽舒,我想到作家余华的那个名篇小说《活着》,里面那个主人公悲情到最后只有跟一头牛聊聊心情时,我妥协了,偷偷取出三更灯火五更鸡熬夜写出的豆腐块得的丁点稿费,给父亲买一头父亲寂寞时能给父亲自言自语说话能给父亲带来欢乐的牛。

拿到钱,父亲相面牛去了。

父亲到邻村去买牛的那个日子天气好晴朗。

中午,一声洒脱浑厚的牛哞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父亲和牛头顶丽日,一前一后在村口出现。村人全都走出屋,前呼后拥着黄牛。一群群看客,迎新娘一般热热闹闹。

牛挺精神,从蹄腿到身尾,从五官到牛纹路,在众乡亲眼里都无可挑剔。人们夸完了牛就夸父亲,夸得比伯乐识千里马还玄乎。

家添一头牛,父亲的事就更多了。农忙,没有人手放牧,父亲干完地里的农活后再猫着身子上山去割青草,天幽暗时才急急扛回家;农闲,只要天不下大雨,父亲就坚持每天早晚各放牧一次。

每一次父亲喂牛时,黄牛边嚼边昂头望父亲,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沉的道谢,那是一种父子般亲切的热流交递啊!

深秋翻耕,初春开播,牛蹄踩响了季节。这时,手撑着犁铧的父亲,嘴里极富韵味地吆喝着牛,被犁开的泥浪,摇曳生姿,温馨新鲜的泥味不知酣醉了父亲多少个甜梦。父亲赶这头牛犁着自家的和邻居家的责任地,肥沃与贫瘠,刻下了父亲和牛的一片片辛劳。

拥有这头牛是父亲的荣耀。那些日子,牛贩子红娘踏破门槛,甚至途中拦截牧牛的父亲要买这头牛。父亲未免预感有些不详。一日,一牛贩子把牛审了又审后,高扬起两个手指:五千元。而父亲就是紧紧抓住绳子不放。父亲说,等过完我这辈子你再来开价吧。

事情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一个周末的下午,父亲准备给牛添第三次草料的时候,回娘家看望父亲的堂姐正在剁猪菜。突然,一阵沉郁痛苦的呻吟声从牛栏里传来。堂姐侧耳倾听,这不是牛哞吗?急忙跑到牛栏,黄牛已直挺挺地躺倒了。堂姐大呼,不好了,牛中毒了!父亲也急如流星般来到。

随即,抢救在惊慌失措中进行。尽管父亲灌了几个臭鸡蛋,牛哞声还是渐趋微弱,最后什么声息都没有了,牛栏里弥漫一阵阵透心的冰凉。

事后听老家的人说,事情来得非常的突然,前前后后不到半个小时。

父亲当时象我母亲过世一样的哭了,两行清泪顺着他沟沟坎坎的脸庞流下。我的父亲滴泪横流的哭诉着:牛呀牛,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啊……父亲以一种大山里的男人和一个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的庄稼汉最悲伤的声音哭诉着,凄凉的哭声小锤一样一叩一叩敲击在每一位垂首默立的老家人心上。

黄昏,邻居几个叔伯按照惯例,心照不宣的来帮忙处理牛。

开膛时,父亲呆坐在屋的一偶,不忍心瞅上一眼。

晚饭时,父亲只喝了几口闷酒,就酒醉一样蹒跚离座了。

我四弟后来酒醉后跟我说,三哥呀,那晚我们的父亲在15瓦的灯影里的身影,就像磨房里那只不会言语的石碾。

想起我恩爱了一辈子的父母如今已过世三年的母亲和我现在形单影只还在尘世里奔波劳累的父亲,我把头埋到深深的膝盖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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